一位女作家的往事下
一位女作家的往事(下)
忆张抗抗的文学起步
窦桂萱
提心吊胆中拼搏
“群众”不同意她上学的理由,还有一条是张抗抗劳动表现不好。他们说:“她离开农场这么长时间,是以写书为名逃避劳动。”我说这就不对了,在农场干活是劳动,去上海写书也是劳动。看来,他们不知道张抗抗写《分界线》吃的那些苦,受的那些累。家里靠窗户有一张木桌,是张抗抗上学时写作业的地方,如今她又坐在这儿。为了不打扰她写作,父母和妹妹一直注意让屋里安静,家中一些杂活也从不让她伸手。可是,家中常有客人来,他们可不顾你写什么,见到抗抗总要问些北大荒的事,唠起来没完没了。张抗抗惜时如金,一见客人来就躲出去,拿着纸和笔到对面邻居王老师家去写。这就容易引起误会,有的客人说:“张家的抗抗咋这样,见着我们就躲,连人情礼貌都不懂。”到了八月,杭州的天气大热起来,别说坐在那里写作,就是躺在凉席上也一身大汗。人们纷纷乘凉避暑,把应该干的事都推迟了。张抗抗在北大荒过了几年,冷丁回来更觉得热得邪乎,然而农场假期有限,出版社约稿有期,尽管她热得大汗淋漓却不敢停下笔来。那情景令人可怜。老同学李梅来看她,看见她此时仍在执笔苦熬,实在看不下去,说她在德清新市镇的住所既凉快又安静,便将张抗抗领到新市去。在新市李家,李梅白天上班,张抗抗在家写作。农场的态度令人费解。张抗抗去信续病假,将做手术的证明寄回去了,农场没回信。出版社发函给农场为张抗抗请创作假,农场没回信。农场停发了张抗抗的工资和粮票,她去信讨要也没回信。然而,农场也没有来信让她回去。这种状况应该怎么解释呢?停发工资和粮票,等于断了她的生计。可是张抗抗最关心的倒是没有催她回去。不回去就能坚持把小说写出来,一旦回去,创作假肯定不会给,靠那点业余时间在闹闹吵吵的集体大宿舍里怎么写?没有来信让她回去,这是农场对她的支持,张抗抗这样想。为了保住目前的写作环境,她不敢再讨要工资和粮票,生怕追来让她回去的信,那可就得不偿失、鸡飞蛋打,坏了大事。张抗抗后来说:“所以,在上海的日子里,我其实一直是提心吊胆的,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,远远地牵制着我。”为了治病和写书,加上知青探亲假,她在上海和杭州逗留两年多,吃饭和花钱全靠父母省吃俭用支援,还有亲戚朋友们帮助。在这种状况下,张抗抗自然是节衣缩食,在沉重的笔耕劳作中清苦度日。张抗抗原本要写一部中篇小说,通常也就是5万字上下的篇幅,没想到改来改去搞成了长篇巨制,《分界线》出版时达到30万字。第一稿写出来拿给编辑看,提出一大堆意见,拿回来又改又写,送上第二稿又提了不少意见,那意见是越来越具体,要求越来越高,连语言文字也不放过,接着又写第三稿。她反反复复写了多万字,那时还没有电脑打字,她又没有打字机,全是在稿纸上“爬格子”,那该是多么沉重的劳动。张抗抗病倒了。劳累过度,营养不良,又提心吊胆,使她发高烧几日不退,医院诊断为“副伤寒”。医院的病床上,脑袋烧得稀里糊涂,张抗抗还惦记着没写完的书稿和农场的假期。病情稍有好转,她就请母亲替她写封信,告诉出版社的老编辑,因病住院书稿将晚送去几日。又让母亲把书稿和几本书拿来,她要在病床上看看。几天之后,老编辑和一个年轻编辑来看她,手上拎着一篮子水果。看见张抗抗打着吊针,脸色苍白,人瘦了一圈,病成这个样子仍然看书和鼓捣书稿,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。而张抗抗呢,完全没有想到,一个初学写作的知青业余作者,会得到出版社如此热情的关怀,不由得流下感激的热泪……让文学回归自身
张抗抗对文学的执着追求,《分界线》艰难的创作经历,化解了“群众”的猜疑、误解甚至妒忌,多数人转变了态度。我又访问了一些与张抗抗共事过的老职工,他们倒是说了张抗抗许多好话。在这种情势下,农场领导说:“只要群众能通过,我们不卡。”不料这句话事后没有落实。是张抗抗的不懈争取,请动总局一位局长打了个电话,农场才终于放行。张抗抗入学后如鱼得水。在校学习期间,就在上海大型文学刊物《收获》上发表小说《爱的权利》,两年毕业后到省作家协会搞专业创作,陆续发表和出版小说《白罂粟》《夏》《淡淡的晨雾》等。年,她赴北京入学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,之后又发表和出版《隐形伴侣》《第四世界》《赤彤丹朱》等等。作品连连获奖,被海外翻译出版,她也多次被邀请出国访问……在这期间,“文革”结束,全国掀起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的大潮。张抗抗此时的作品,逐渐转向文学的社会批判,开始正视生活本质的真实,把视线投向更为广阔的人生,并逐渐回归于文学自身。《分界线》是“文革”时期的产物,尽管它具有生活气息,知青形象比较可爱,不那么极“左”和概念化,还能让读者看下去,但它是趋时的,难免有着那个时期的种种印记。张抗抗后来讲:“《分界线》严格地说并不是文学,而是某种概念的诠释,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工具和传声筒。”这是一段弯路。正是因为走过这段艰难的路,才开创了后来……张抗抗是位多产的作家,不断有新作品问世,我每读她的新作都感到由衷的欣喜。在前些日子的电话中,我问她:“你现在干什么呢?”她回答说:“在写一本新书。”我期盼着另一次欣喜。(完)图片来源于网络
编辑:杨金丽
审核:白 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