伤寒论十四讲导言二
刘渡舟教授《伤寒论十四讲》专题讲述了《伤寒论》中的十四个重要问题。第一讲阐述了《伤寒论》的历史沿革,以帮助读者正确理解此书涵义;第二讲论述了《伤寒论》条文排列的有机联系,剖析了它的辨证思想和方法;第三讲是六经为病提纲证的现实意义;第四讲介绍了《伤寒论》的气化学说,六经、六气阴阳变化规律。从第五讲至第十三讲采用了以方带证的归类方法,把太阳病、阳明病、少阳病、太阴病、少阴病、厥阴病的主要方证进行了归纳,并附有后世方证和医案,以供临床借鉴。最后一讲为作者使用经方的心得体会,也对上述诸讲做了简明扼要地总结。这十四个问题并不是孤立存在的,而是有它的系统性和彼此的内在联系。
本节摘引的是第一讲中的《伤寒论》导言问题,导言共讨论的有《伤寒论》的历史变革、《伤寒论》是一部什么书、六经的概念、六经辨证方法、六经为病传变、“六经”析疑、论八纲辨证与六经辨证的关系、《伤寒论》的治疗法则、《伤寒论》的方剂、学习《伤寒论》的方法等几个方面。本次讲述六经的概念、六经辨证方法、六经为病传变、“六经”析疑四个小节,余下部分将分次讲解。
三、六经的概念
六经的实质:《伤寒论》以六经辨证为核心,究竟六经的实质是否存在,在伤寒学中也议论纷纷,莫衷一是。有的学者把六经为病,归纳成六类证候,用以赅括阴阳表里、寒热虚实等证情。如丹波元坚在《伤寒论述义》中曾说“伤寒论一部,全是性命之书……所谓病者何也?三阴三阳是也。热为阳,寒为阴,而表里虚实,互有不同,则六者之分,于是立焉。”
可以看出,他是把六经建立在阳热阴寒的证候之上,而不是把六经证候建立在脏腑经络之上。为此,他又指出:“至于经络脏腑之言,经中间或及之,然本自别义,非全经之旨。惟以寒热定阴阳,则触处朗然,无不贯通也。”
由此可见,丹波元坚的学术观点,是反对从《素问·热论》的六经理论来探讨六经实质的,这种思潮在国内也大有人在,实有加以澄清之必要。
我认为《伤寒论》的六经,是继承了《热论》的六经学说,而有其脏腑经络的物质基础,所以,六经是物,而并不是六个符号。如果离开中医的传统经络学说而去解释六经则是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。因为从《内经》到《伤寒论》的脏腑经络学说,本来是一脉相承的,如本论的太阳病提纲,先揭出头项强痛一证,它和《热论》说的“其脉连风府”的精神而完全符合。
论中除汤液治病以外,还有许多按经取穴的针刺之法,如果像丹波元坚那种没有经络的说法,岂不成为无源之水和无本之木。所以,我们不能离开脏腑经络而去讲辨证论治。
但是,《伤寒论》却又和《热论》不一样,它在六经辨证上比《热论》有了发展。它不但能辨热证和实证,而且也辨阴证、寒证和虚证。可以这样说,《热论》的六经只辨伤寒,而《伤寒论》的六经,既辨伤寒,又辨杂病,从而建立了辨证论治的理论体系。
六经是脏腑经络,而辨证则是对脏腑经络生理、病理认识的客观分析。由此可见,祖国医学的辨证思想是建立在经络脏腑的物质上,而决不是空洞和抽象的说教。
四、六经辨证方法
《伤寒论》在古典医籍中,以辨证论治的方法见称。然而,辨证论治的方法,也并不是从《伤寒论》开始。观序中的“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十六卷”的提法,可见古代已有辨证的专著。日人山田正珍氏说:“《平脉辨证》诸书,今皆不传”。其实早在战国时期的《黄帝内经》中的阴阳学说引进医学领域以后,就大大开扩了医学家辨认疾病的眼界,并以此奠定了中医的辨证思想基础。
为此,张仲景的三阳三阴六经辨证,以及后世的八纲辨证,无不以阴阳为辨证之纲,这完全符合《素问·阴阳应象大论》说的“善诊者,察色按脉,先别阴阳”的精神实质。因为诊病时,能运用阴阳的辨证思想,就能“知丑知善,知病知不病,知高知下,知坐知起,知行知止,用之有纪,诊道乃具”;否则,就“知左不知右,知右不知左,知上不知下,知先不知后,故治不久”。所以,阴阳学说渗透到祖国医学学术领域的各个方面,它不仅用以说明人体的生理功能、病理变化,而且也用以指导临床的诊断和治疗。
张仲景继承了阴阳学说,并结合临床实践,使之又有了新的发展。《伤寒论》的六经辨证,就是以阴阳为纲,即用三阳、三阴的阴阳两纲总统六经。所以,六经辨证应首先解决病发于阴,还是病发于阳。阴阳病性既明,则是治病求本之道,也是以纲带目之法。然后在阴阳两纲指导下,进一步探求病位之所在,病情之所属,病势之进退,而判明表、里、寒、热、虚、实的情况,自可迎刃而解。八纲辨证可以说是辨证中的先决条件,但是,如果只辨到八纲程度为止,那还是不够的,因为它还没有具体地把人体的脏腑经络病理变化结合起来,就好象找人只找到了街道,还没有找到住户一样,仍然不能确切而深刻地阐明各种复杂的病理变化,并进一步指导临床治疗。而六经辨证就恰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,它把八纲的内容落实到脏腑经络之上,使八纲辨证与脏腑辨证有机地结合起来,从而也就弥补了八纲辨证之不足。
由于六经辨证贯穿着八纲而联系于脏腑经络,尤其是以脏腑经络生理、病理变化作为物质基础,使辨证言之有物,而不是空中楼阁。前人在研究《伤寒论》六经时曾指出:“经者,径也”,据经则知邪气的来去之路;“经者,界也”,据经则知病有范围,彼此不相混淆。有了范围,有了界限,就能使我们在辨证时一目了然。如见头项强痛,可知是太阳经受邪;见缘缘面赤、额痛、鼻干,可知是阳明经受邪;见耳聋、胸胁苦满,可知是少阳经受邪;见腹满时痛,可知是太阴经受邪;见咽痛,可知是少阴经受邪;见巅顶痛、干呕吐涎沫,可知是厥阴经受邪。如果离开经络学说,对上述各个证候的发生与机理,就无法进行解释。又由于经络系统的联络交会,使人体的五脏六腑、表里上下、四肢九窍、皮肉筋脉等各个组织器官联结成为一个有机的统一整体,因此六经辨证也特别注意脏腑经络病变的表里相互影响。如发热、恶寒而脉浮者,是属太阳经表受邪;若脉不浮而反见沉象,则知太阳表邪而又内累少阴。太阳与少阴为表里,当少阴阳气不足而外感风寒时,可以两经同时受邪,形成太阳与少阴的“两感”证。脾与胃互为表里,在发生病变时亦相互影响,故有“实则阳明,虚则太阴”的说法。这种病机的相互影响,表现在具有表里关系的经络脏腑之间联系,所以,辨证绝不能离开经络。宋人朱肱认为:“治伤寒先须识经络,不识经络,触途冥行,不知邪气之所在”,他说明了认识经络的重要意义。
五、六经为病传变
六经为病不外正邪斗争的进退变化,然正气有强弱之分,邪气有微甚之别,因而就有传经与不传经的问题。
一般地讲,凡邪气由表入里,由阳入阴,属于邪盛而病进;若正气抗邪有力,能拒邪外出,由里出表,或由阴转阳,属于邪衰而病退。但是决定是否传经,在于正气的盛衰和治疗、护理是否得当,其中尤以正气的抗邪能力为先决条件。
辨病邪传变,对治疗和预防都有现实意义。其辨认方法,正如论中所说:“伤寒一日,太阳受之,脉若静者为不传;颇欲吐,若躁烦,脉数急者,为传也”。接着仲景又说:“伤寒二三日,阳明、少阳证不见者,为不传也。”他说明了分析传经与不传经,要从其脉证变化入手,而不是按六经顺序自然发展入手,更不是日传一经,以日而计传经为目的。
邪气传经的形式,归纳起来约有三种情况:
1.一般传经:如太阳之邪或传阳明,或传少阳。
2.表里传经:如太阳之邪,内传少阴;或少阳之邪,内传厥阴等。
3.越经传:太阳之邪,不传阳明、少阳而传于太阴等。一般传经以外,若其人脏气不足而又有“直中”之说。直中,指病邪不经太阳、阳明、少阳而开始发病即见少阴证候,就叫做“直中”。这主要由于阳气虚衰,抗邪无力,邪气长麾直入而直接中脏,所以,它比以上的传经之病更为严重。
传经以外,还有“合病”与“并病”。合病与并病的情况,据丹波元坚说:“合病并病者,表里俱病是也。方其感邪,表里同时受病者,谓之合病。表先受病,后传于里,而表犹在者,谓之并病。合病则剧,并病则易,此合、并之略也”。以上丹波元坚的话,突出说明了“合病”与“并病”的各自特点。由上述可见,凡两经、三经同时发病,不分先后次第的叫“合病”,合病多为原发。
合病共有四种:分为太阳阳明合病,太阳少阳合病,少阳阳明合病,三阳合病。
若一经之病未愈,继而另经之病又起,而有先后次第之分的叫“并病”,并病多为续发。
并病有两种:分为太阳阳明并病,太阳少阳并病。
三阴经病虽无合病、并病之称,然确有其实际的内容,这里就不多谈了。
六、“六经”析疑
目前,在研究《伤寒论》的六经实质问题上,出现了百家争鸣的局面,这是围绕对六经的不同认识而展开的。概括起来可归纳为两种,一种见解认为《伤寒论》的六经,是继承了《素问?热论》的六经分证方法,以经络学说为根据,从而反对六经不是经络的观点;另一种见解则恰恰相反,他们认为《伤寒论》的六经虽有“阶段”、“地面”、“症候群”、“六病”、“八纲”等等说法,千姿百态而蔚成大观,但都与《热论》之经络六经风马牛不相及,从而否定了经络六经之说。
以上两种观点展开的讨论,必将促进学术上的繁荣和发展,并能澄清长期以来六经中一些纠葛不清的问题,故为广大医家所瞩目。为了交换意见,本着抛砖引玉的态度,试对六经问题进行辨析,藉以就正于各位同道。
我认为对中医古典医藉的研究,一定要采取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。有了这一前提,才能克服主观片面与割断历史的流弊。从这个原则出发,我体会《热沦》之六经和《伤寒论》之六经,虽有一前一后之分,但从年代来看,距离并非甚远,而后者受前者影响之深也自不在言外。如果像有些同志所认为的那样,《伤寒论》的六经,已是“天马行空”完全脱离了《热论》之窠臼,而以全新的姿态出现的话,则无论从历史年代还是从学术渊源来分析,都是值得商榷的。因为《热论》的六经分证方法,在当时仍居于权威地位,而经络学说尤为当时医家所推崇,那么,张仲景为何摒弃经络而不用,这是令人费解的。日人丹波元胤曾就此事发表了他的意见,很值得参考。他说:“阴阳五行,汉儒好谈之,五脏六腑、经络流注,《史记?扁仓传》问及于此,《汉志》亦多载其书目,仲景生于汉末,何独摒去?”这种尊重客观事实,从历史唯物主义出发的观点,不能不令人为之首肯。当然我们看问题,也不能只讲六经的继承而不讲六经的发展。但是,继承和发展乃是辨证的关系。也就是说,在继承的前提下,然后方可谈发展。事实上,张仲景也承认他撰用了《素问》、《九卷》、《八十一难》、《阴阳大论》等书以为借鉴,从而写成了《伤寒杂病论》合十六卷。为此,明朝鄞县人吕复才说:“《伤寒论》十卷,乃后汉张机,仲景用《素问?热论》之说,广伊尹汤液而为之。”他认为《伤寒论》的六经是本于《热论》的,而其中的汤液治病,则源于伊尹的《汤液经》。吕复才的话,无疑是正确的,但应该为之补充,使之全面。即仲景虽然继承了《热论》的六经,却比《热论》有新的发展。具体而言,他不但用六经辨热证和实证,而且同时也扩展到辨阴证、虚证和寒证。所以,张仲景发展了《热论》的六经,在《热论》的基础上又有所突破,而为中医学的辨证论治开辟了广阔的途径。
由此可见,如果不承认《伤寒论》的六经有继承性,则难免犯割裂历史的错误;反过来说,只看到继承,而看不到发展的一面,也难免有“厚古薄今”与固步自封之诮。所以,我们研究《伤寒论》,应当是既看到它的继承,又看到它的发展,方不致于片面。
然而,有的同志对继承与发展的关系,在认识上存在片面性,对经络学说基本理论的研究也欠严谨,因而在学术上表现了轻率的态度,想把经络学说从六经辨证中一脚踢出门外,而创立出“六经与经络无关”之说。殊不知,如果《伤寒论》没有经络的存在,没有脏腑的核心,而欲完成辨证论治的任务,可以说是“未之有也”。这是因为,经络、脏腑、气化的系统体系,是病因与病理变化的客观基础,是辨证治疗的内在依据。如果废弃了这一系统,而代之以其他名目,那么,对致病之因、受病之所,以及证候的复杂表现,就会感到头绪万千,毫无层次可言。由于失去了理论上的指导,辨证论治也就成了无源之水与无本之木,也就必然悖离了中医之道。
《灵枢?经别篇》说:“夫十二经脉者,人之所以生,病之所以成,人之所以治,病之所以起,学之所始,工之所止也。”它说明了凡病的所成与所起,都与经络有联系。经言皇皇,昭如日月,那么,六经辨证岂能与经脉无关?由此推论,无论任何疾病都不应离开经络而存在。所以,如果否定经络的存在,不独《伤寒论》一书为然,而整个经络学说也同样将被人所废弃。经络学说如果从中医理论上砍掉的话,则中医还有什么特色可言。
《伤寒论》这部书,贯彻了中医的“整体观”和“辨证观”,所以才能成为不朽之作。然而,整体观和辨证观都是在六经经络学说指导下而实观的,兹分述如下,以见其义。
1.整体观:由于人体经络内连脏腑,外络肢体与孔窍,网维周身,而使表里内外、上下左右,互相沟通,息息相关,成为一个有机整体,故扯一毛而动全身。如足太阳膀胱虽居下焦而有主一身之表的功用,足少阳胆虽居右胁内,而有主半表半里的功用等等。同时经络脏腑在统一的整体下,又有它们各自的部位与界限,因此,在病理上也有各不相同的反映。根据每个经的特殊性,在病理变化上去辨阴阳、划表里、分脏腑、定寒热,以知某经、某腑、某脏的为病,以及由表入里,或由里出表,与由阳转阴,或由阴出阳的等等变化。因为有了整体观的认识,所以辨证时会有机联系,不局限一处;因为有经络规律可循,则对病变的或表或里,才可能有统一的认识,这样对辨证识病就井然有序。
2.辨证观:在整体观的前提下,我们掌握了经络脏腑的阴阳表里关系(如太阳与少阴为表里,阳明与太阴为表里,少阳与厥阴为表里等),由于阳经与阴经互相联系而相通,因而无论病发于阴,或病发于阳,便不是一成不变的,而都有一个阴阳互根,一分为二的问题。所以,古人说:“实则太阳,虚则少阴。’’可见,太阳病中内伏少阴之机,凡是具备了“虚”的条件时,太阳就可变为少阴,少阴“实’时,又可外出太阳。大家知道,六经阴阳也包括了八纲辨证的内容,但由于六经阴阳具有可变性,所以阴阳、表里、虚实、寒热有可能向各自对立的不同方向转化。应当看到,这样的变化决定于经络脏腑客观条件的改变。所以,我们强调经络学说这一中医特色,是从尊重经络学说带有唯物论与辩证法的内核出发的。因之,割断经络这个沟通阴阳脏腑的纽带,对中医的辨证则带来了极大的困难。
凡研究《伤寒论》的学者,都知道太阳主表,为一身之外藩,总六经而统营卫,肥腠理而司开阖,卫外而为固。那么,太阳之气又是如何主表的呢?《素问?热论》说:“巨阳者,诸阳之属也。其脉连于风府,故为诸阳主气也。”从这段经文可以看出太阳经脉上连于风府,而为诸阳之属(张隐庵注:属,会也),故为诸阳的主气,从而获“巨阳”之称,乃有主持一身之表的功用。假如说太阳之脉不上连风府,而不与督脉会合,则也就不能为诸阳主气,所以也就不能主表。从《热论》来看,文义是大致如此的。柯韵伯在《六经正义》中,有“不为经络所拘”一语。他认为经络循行部位比较局限,于是乃有以“六经地面”而代替经络之论,实际上柯氏是忽视了“其脉连于风府”所起的整体作用,才致有此失的。
《伤寒例》说:“尺寸俱浮者,太阳受病也,……以其脉连风府,故头项痛,腰脊强。”它说的“太阳受病”是指经脉而言,其义与《素问?热论》“其脉连于风府”遥相呼应,是前后一致的。仲景在《太阳病篇》的第一条又说:“太阳之为病,脉浮,头项强痛而恶寒。”这个“头项强痛”也是反映太阳经脉上连风府的一种病变,而与《热论》、《伤寒例》如出一辙,故可见六经为病内有经络之实,则不辨而自明。所以,我们说太阳病有经证与腑证之分,是以经言为宗旨的,并非出自臆断。然而有的同志不从以上的方法去研究问题,而用望文生义的眼光,认为仲景在“太阳”之下,没有写出“经”字,就认定张仲景不讲“经”而讲“病”,因此提出一种“六经无经络”的论点。他们不知道,太阳是受邪之体,风寒乃所受之因,故在第四条的“伤寒一日,太阳受之”一句话里,乃是讲的能病的是伤寒,与所病的则是太阳经。如认为太阳无经络,则太阳就名存实亡,那么,又以何物接受其邪呢?由此可知,太阳经是客观存在的,是在受病之先,而太阳病是在太阳经受邪之后,故称“六经之为病”而不称“六病之为病”,其理由就在于此。正因为先病于经,而成太阳表证,如果表证不解,则邪可随经入腑,而构成太阳腑证。太阳的经证,一般则使荣卫不和,而有荣弱卫强的中风,与荣郁卫闭的伤寒;太阳的腑证,则可使膀胱的气血不利,故有气化不行的蓄水证和热与血结的蓄血证。这种以太阳经、腑为系统的表里内外与荣卫气血的病理变化,看来是变化多端,难于辨认,但掌握了太阳经的发病规律,就能执简驭繁,做到心中有数,井然不紊,从而也就发挥了六经辨证的临床作用。至于六病辨证,虽然亦能从客观的病证出发,而分其阴阳、表里、寒热、虚实,但总不免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,缺乏对疾病的系统认识,又不讲生理、病理的原委,想仲景之学谅非如此简陋。
太阳经脉不但下连膀胱,而又下连于少阴之肾,形成了膀胱与肾相表里的特殊关系。以是之故,在太阳病中,或因年迈,或因下虚,或因误治,导致少阴阳气先拔,不能支援太阳之气抗邪于表,反使太阳在经之邪从太阳之表,而飞渡少阴之里,故表现脉来微细,神疲欲寐。而发热、脉反沉的证象,称之为“太少两感”之证。亦有少阴病,发生八、九日之久,如少阴阳气得复,寒邪化热,正气拒邪,外出所合之膀胱,则可出现一身手足尽热之证。因其热在膀胱,必迫血妄行,则有便血之证发生,然阴证转阳,则如理而为顺也。
上述的以经脉为联系的太阳与少阴发病关系,表现为由阳入阴,或由阴出阳的阴阳转化之机,以体现阴中有阳,阳中有阴的对立统一的辨证关系。可见经络学说是构成中医的辨证理论的基础,对临床既非常实用,而其义理又较为深奥。所以,弃之则甚易,而学之则又甚难。张仲景笃信经络之学,在他的自序中才说:“经络府俞,阴阳会通,玄冥幽微,变化难极,自非才高识妙,岂能探其理致哉?”而宋人朱肱也深深体会到经络在《伤寒论》中的重要性,而又有易被人所忽略之弊,所以才说:“张长沙《伤寒论》,其言奥雅,非精于经络不能晓会。”
朱肱是重视《伤寒论》的经络学说的,但他并不是以经络而论六经的创始人,察“六经”之名,始见于皇甫谧的《针灸甲乙经》。然而一些排斥六经的经络者,又往往认为朱肱是“从经络为六经”的“始作俑”者,以讹传讹,故愿为之更正。
或有人问:《伤寒论》经王叔和之撰次,已失其真,而《伤寒例》乃王氏托名仲景旧论,而塞进了他自己的经络之说。如柯韵伯所论:“叔和不知仲景之六经是经略之经,而非经络之经。”而方有执与喻嘉言亦驳其舛谬,并削去《伤寒例》而将原文亲为考定,已为伤寒家所称颂。而今反以《伤寒例》经络之说,亦为不可移易之理,岂不谬哉?余曰:君只知其一,而反被方、喻之说所左右。王叔和以功遭忌,蒙此不白之冤而直至今日,实亦不平之甚矣。平心静气而论,“张经王传”,赖以行世,况叔和距仲景年代甚近,故考核遗文,采摭群言,甚得仲景之旨。林亿曾说:“自仲景于今,八百余年,唯王叔和能学之。”成无己亦说:“仲景之书,逮今千年,而显用于世者,王叔和之力也。”他们的话是对的。因为仲景之书散失于三国兵燹之中,若无叔和为之整理、撰次,则劫后余灰,安得流传于今日?至于《伤寒例》本为仲景之旧论,而实出于《内经》之旨,验之临床,又多能中病,故其实用价值甚高。今方有执创之于先,而喻嘉言又步之于后,他们虽为伤寒大家,而未可妄议,惟其臆断孰为仲景文,孰为叔和文,活龙活现,俨然以仲景化身自居,肆意颠倒叔和撰次之文,故汪琥为之不平,而有“三家(方、喻、程)之书,皆倒乱仲景六经篇文,彼虽各有其理,要之六经原次,或当日叔和未尽改易,其间仲景妙文,焉知不反由此新编而尽失耶?”他的话简当有力,确实击中了问题的要害。由此可见,方、喻等人名曰维护仲景之旧,实则反乱原书之真,明为贬王,暗则褒己,由明、清迄今使叔和之冤枉如此之久,吾辈忝列医林,岂能坐视而闭口不言,使其说流散无穷耶?况且,王叔和与皇甫谧皆为同时之人,而又知之甚详,《甲乙经》序说:“伊尹以元圣之才,撰用《神农本草》以为汤液,汉张仲景论广汤液为十数卷,用之多验,近世太医令王叔和撰次仲景遗论甚精,皆可施用”。由此可见,若王叔和果如方、喻等人之所谤,则皇甫氏能用“撰次甚精”四字而称许之?以此而言,在中医学术界里,还有一些混淆视听的问题,而且又往往以讹传讹,流布甚广。对此,本着争,鸣的愿望,谨抒管见。
预览时标签不可点